张宗禹,是我国近代农民革命史上一位叱咤风云的人物,受太平天国之封,号称梁王。绰号小阎王,安徽省涡阳县大张庄人。他全*覆没山东茌平后,关于他的下落,一直是个谜。
然而,干不死的泥鳅钻得深。在沧州南大港一带,民间流传着许多张宗禹隐姓埋名的传说。
那是大清同治年间的事啦。话说这天,孔庄子村来了两个要饭的南方人看岁数差得不少,就像父子俩。老些的高个儿,大脸盘,*眼睛,瞅人就像身上有疹人毛,让人害怕,青年人开口先笑,倒显得挺温合。
二人转了百家门,才闹了个多半饱,天黑后,便宿在了村南一间场屋里。当时丐帮弟子千千万,睡场屋宿破庙,不足为奇。可是这两人并不像其它丐帮弟子那样,脚下路通四方,却把这间场屋当成了他们的家,白天四乡乞讨,夜晚回来睡觉。好在是热天,光光的打谷场就是一盘大炕,只有阴天下雨,才躲进屋中。
村民们是善良的,行乞人四海为家,谁能带着屋子炕?所以并没人来干预他们的事,也没人来注意他们的行踪。只有场屋的主人孙老汉夫妻俩总嘀咕着这件事:
这俩南蛮子莫不是来憋宝的?为什么整天在这里打磨磨?这里是苦海沿边,兔子不拉屎,有什么宝可憋?老两口出于好奇,便在暗地里观察着他们的行动。
夏去秋来,转眼两三个月过去了,南场屋仅剩了一个人,那个年轻人不知哪里去了。孙老汉出于好奇,总想接近一下这个南蛮子。曾有几次,主动找他啦呱儿,这人哼哼哈哈,就像聋子哑巴,不肯多说半句话。
其实,对这个古里古怪的南蛮子感兴趣的还不只孙老汉夫妻俩,村中还有一人,不过他们是坐经拜道,各有所好罢了。这人名叫田铁棒,是个土匪,当地人叫“三儿”。
沧州古地,历为发配犯人的远州恶郡。地碱田瘠,民风强悍,习武成风,自古就是啸众聚匪之地。特别是运河东渤海西,方圆百里,苇荡草泊,碱滩荒岭,毗连参差,极易强人出没。
到了明末清初,老百姓苦于官府苛捐杂税,无以生计,只好干一些绿林生意。这些人都是有组织在团伙的,干单帮的一般很少。
同治光绪年间,沧州最出名的要数盐山王五和尚等人田铁棒也是在帮伙的,按辈分,他是王五和尚的徒孙儿。
田铁棒觉得这个南蛮子单枪匹马,五大三粗,如果能拉他入伙,说不定还是匹壮驴呢!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后,就像盯血的苍蝇一样,看上了这个古怪的南蛮子。这天很冷,刮着呼呼的北风,还夹着小雪花。孙大娘上了些年纪,怕冷,扒了一盆炭火放在炕上取暖。隔着玻璃往外一看,只见田铁棒老鼠似地钻进了南蛮子住的场屋里。
“他去干什么?”孙大娘警觉起来,忙唤过老伴来看。孙老汉也觉得田铁棒是夜猫子进宅——无事不来,穿上老羊皮袄,系上扎腰,背了粪筐装作拾粪,也去了南场屋。
只听屋里传出田铁棒的声音:“哎,我说蛮子,我嚼了这大半天舌头,你到底听到没有?咱真人面前说不得假话,佛庙里头道不得谎言,我看你还是别端着金碗要饭吃了。只要跟哥们干上这个,还用得着天天冷屋子凉地板,数人家门槛吗?”
孙老汉听到这里,心中暗叹道:“嘿,这个畜牲,自己不怕祖坟上冒青烟,还来拉人家下水!”接下来他想听听这个南蛮子的下文。不料他就跟哑巴一样,仍是一声不吭。
田铁棒有些火了,亮开嗓门,就跟驴叫唤一样:“哎呀呀,木头轱辘踹一脚还蹦三蹦呢,你这个怎么啦?自古和尚不亲帽子亲,老子面前,你充得哪门子好汉!”
突然,小屋里出炸雷似的吼声:“你给我滚!爷爷顶天立地,刃断刀不弯,就是饿死,也不吃这种食!”
田铁棒吃了个大窝脖儿,捋胳膊挽袖子,骂了几句街,悻悻地走了。
孙老汉回到家里,把见到的听到的跟老伴儿一说,老伴儿又是敬佩又是同情。叹息道:“老天爷没长眼呐!自古好人就没好事。”心里一转,便想帮一把这个孤苦伶仃的外乡人。
第二天他让老伴把这个南蛮子叫到家来,只见他仍穿着破烂的裤褂,冻得浑身乱颤,脸色铁青。孙大娘赶紧端来火盆,又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山芋粥。他实在是太饿了,连谢也忘了说,端起碗就吃。一碗粥下肚,连半袋烟的功夫也没用。
孙大娘又盛了一碗,呼噜噜,转眼又吃了个底朝天。两碗粥下肚,脸色渐渐好了些。孙大娘慈眉善目,一直在一旁看着。等他吃完后,从炕头上拽出个包袱,原来是棉衣棉裤,厚墩墩软乎乎,连针脚鉤子也是那么匀称。孙大娘说:“孩子,这是大娘给你做的,虽说布旧了些,你将就着穿吧!你将就着穿吧!”
听到这话,这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孙大娘见他直愣愣地干瞪着眼,把棉衣塞进了他手里:“还愣着个啥,快穿上试试!”
捧着这厚墩墩的棉衣,这个车轴大汉忍不住浑身颤抖,一串豆大的泪珠刷刷涌了出来,双膝一弓,“卟嗵”跪在了地上,叫声大娘脸贴棉衣,呜呜地哭了起来。孙大娘忙扶起他道:“孩子,自古天下穷人是一家。这是大娘的心意,你就别见外了。”
孙老汉看到这里,眼里也潮乎乎的。他走过来拿过棉衣,硬给穿在了身上,不大不小,正合适!这人穿上棉衣,忽然想起了什么,扑嗵重又跪在了地上:“大娘,我无家无业,四处流浪,您老若不嫌弃,我愿做您们的干儿子,伺奉您们一辈子!”说完,也不等大娘答应,叫声,“干爹干娘”,梆梆就磕了两个头。
孙老汉夫妻俩又惊又喜,连忙扶起道:“孩子,快起来,俺们依你!”
就这样,刚还是街头流浪汉,转眼成了孙门人!在闲谈中,才知他叫童子师,老家是老远老远的南方。此次来北方是投亲的,不料亲戚下了关东,他也花尽了盘缠回不去了。
几人正说着话儿,只见孙老汉的儿子孙玉祥柱着个棍子一瘸一拐地来了。原来他是昨天挑水崴了脚。孙老汉夫妻赶紧介绍给干儿子,又把认干儿子的事告诉了玉祥。玉祥很高兴,二人兄弟相称,很是亲热。
你道这童子师是谁?他就是大名赫赫的捻*梁王张宗禹!那么,张宗禹是怎样流落到孔庄子的呢?有必要作个交代。
清同治六年,张宗禹率西捻*两万骑兵增援东捻,北渡*河,直捣京畿。天津受挫后,退到了沧州来。曾先后攻下盐山,庆云两座县城。张宗禹部如一把尖刀,清廷看成是头等心腹大患,传令李鸿章、左宗棠进行围剿。就在第二年的二月,李左统帅十万大*在盐山旧县对捻*进行合围。
张宗禹血战突围,退到了山东的茌平县。不料再次被围。血战数日,终因寡不敌众,全*覆没。
张宗禹侥幸与几名亲兵突出重围,泅渡徒骇河。当时水势浩大,再加上连日疾劳,连人带马,全被吞没在滚滚的河水中。李鸿章闻报大喜,上奏朝廷“捻*匪首张宗禹淹毙”。从此,各家典管便以此为据,以讹传讹。
事实上,张宗禹并没被淹死。他被河水卷出十几里后,被一位摆渡的艄公救起。遇救的还有一名兵。张宗禹见全*覆没,悲痛万分!为了逃避追捕,为了东山再起,这才隐姓埋名,辗转来到了天高皇帝远的渤海滩上。诸如这些,孙家怎么会知晓!
张宗禹见孙玉祥崴了脚,觉得这是报答孙家的机会,便让孙玉祥伸出脚来看。孙玉祥不明白他的意思,果真把脚搬到了炕上。只见脚面发紫,肿得就像个发面馒头。
张宗禹道:“老弟,脚脖子淤了血,得赶紧医治,不然要落伤的,我给你捋捋!”说着,运气手指,捋起脚来……
一家人全愣了:想不到他还会这一手?张宗禹聚精会神,点点掐掐,抻抻捋捋,工夫不大,瘀血处渐渐消了肿,扭扭脚,晃晃腿,竟然不疼了!
一家人非常高兴。正在这时,突然风火火闯进一个中年媳妇来,她是本门寡妇孙二嫂。看她那火上房的样子,准是有什么急事。原来是她的独苗儿子病了,昨夜发烧闹腾了一宿,二嫂是上门来求玉祥兄弟牵驴请先生的。
孙老汉夫妻论辈分是二嫂的当家子叔婶儿,平时知二嫂孤儿寡母过日子不容易,短不了处处相帮。一听孩子病了,也很着急。孙老汉溜下炕,就要去牵驴。
孙大娘猛然想起了干儿子,忙道:“孩子,这号脉看病的事你行不?”
张宗禹点点头。孙大娘可高兴坏了:“哎呀,放着现成的菩萨不拜,还到哪里去烧香!走,跟干娘看孩子去!”
孙二嫂家就在西院,一墙之隔。来到二嫂家,只见八岁的小宝躺在炕上,不住地咳嗽呕吐,小脸烧得通红。张宗禹号过脉,看了看舌苔,安慰二嫂不要害怕,只不过是风寒入里引起的重感冒。他找来纸笔,刷刷写了个处方,交给二嫂便走了。
俗话说,药对方,一口汤,不对方,一水缸。小宝吃下这剂药后,就跟一把抓一样,药到病除。到了第二天便又到处乱跑了。孙二嫂感激万分,逢人就说,一传十,十传百,来找张宗禹看病的人,一下子挤断门框。孙家又惊又喜,真是隔着坯墙照镜子,一看不透,昔日南场屋的流浪汉,竟还是个活华佗!
张宗禹在孙家住了下来,天天行医看病,由于艺高,人们都很尊敬他,称他为童先生。渐渐地,人们还发现,这位童先生不光通晓医道,还会看风水阴阳宅呢!一下子,盐碱窝里落下了金凤凰,老百姓都说他是仙宿下凡。本来民情就是如此:一样的菩萨远处的灵,外来的和尚会念经。再加上北方人历来对南蛮子有一种神秘感,所以,来找他看病看风水的特别多。
张宗禹给人看病,从不收钱,倒是特别喜欢吃酒。酒对他来说,比金钱贵重得多。一般人家受人恩惠,心里过意不去,总想报偿,便送他些点心之类的吃物,他倒是愿意要,不过自己从不吃,全部交给干娘。
当时张宗禹的性情特别孤癖,平时总不愿多说一句话,也不愿出诊。不过干爹干娘的话他还是肯听的,让他去他就去。所以,人们每来请他看病时,都先请孙老汉夫妻垫个话儿。
张宗禹拿干爹干娘当亲爹娘,二位老人心里也没垒着坯。手心手背都是肉,对这个干儿子更是从心眼里疼。冷换棉,夏换单,就是吃个蚂蚱也少不了干儿一根腿!
干娘一年年地老了,眼力又不济,特别是给张宗禹做那小舢板似的鞋,可愁死了老太太!多亏了侄媳妇孙二嫂,平时织布纺线,铰鞋帮子纳鞋底儿,她都过来帮着干。庄户人家的心就是这样,滴水之恩,涌泉相报,她一直念念不忘这位童大哥的救子之恩。平时见到张宗禹,总是有话没话地找几句说,显得特别亲热。
按张宗禹的岁数,早到了成家立计的年纪,所以,干儿的婚事可成了老太太的一块心病。老俩口子商量,要在他们的有生之年,早些给干儿子了却了这桩心事。
俗话说,有麝自来香,何必大风扬。干娘慢慢发现,二嫂对干儿子倒有些个意思。老太太尽管是满脑子旧套套,可她也在年轻时呆过,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寡妇,冷屋子凉被窝,守熬到何年何月?
再说,二嫂自打死了丈夫过这个清贫日子有多难!缺吃少穿不说,光那些二流子欺负就受不了!老太太想,如果让二嫂改嫁给干儿子,彼此有个照应,顺情顺理,二嫂还是孙家的人,自己就是入了土,也能闭眼了!主意想定,和老伴一说,老伴二话没有,挺欢喜。
老太太便想等个适当的茬口,把自己的意思透给干儿和二嫂。话说这天,张宗禹外出半个月,回到家来,饭后便早早地歇息了。
睡到半夜,猛听一阵呼救声,像是西院孙二嫂。张宗禹一惊,一轱辘爬起来,抄了根顶门棍,跃墙来到了西院。二嫂屋里亮着灯,窗纸上现出两个人影,撕撕扯扯,像在搏斗,受惊的孩子杀猪般的号哭。显然是有人想来沾这个寡妇的便宜。一切全明白了!张宗禹怒不可遏,大吼一声,踹开了柴门,紧跟着闯了进去。
再说屋中,来沾二嫂便宜的不是别人,正是土匪田铁棒!这小子一听有人闯了进来,情知不妙,放了二嫂,噗一口吹灭了油灯,跳下炕来,躲在了断间墙后,掏出尖刀,单等着来人送死。
张宗禹闯进屋中,突见灯灭,紧接着咕咚一声,显然是坏蛋跳下了炕。张宗禹是个经验丰富的人:这个时候顶着脑袋硬往里闯是不行的。他急中生智,脱下披着的棉衣,用棍子一挑,门帘一撩,就往里闯。
田铁棒见门帘一闪,紧跟着进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,以为是人,举刀就刺,不料却刺中了棉袄。说时迟,那是快,张宗禹就在捅出棉袄的同时,拧身点地“狸猫扑鼠”,噌——随之窜入屋中,田铁棒的飞刀正好刺过。
没容他反手再刺,张宗禹紧跟一个犀牛回头,手中大棍直断间墙而来,正打在田铁棒胳膊上。只听一声惨叫,田铁棒丢了尖刀,撒腿就往外跑,张宗禹紧跟着追出来,不料一脚绊在了门槛上,跌了个前扑。田铁棒趁机一溜烟跑没了影儿。
这时,左邻右舍听到呼救声,也从四面八方赶来,孙老汉夫妻也跑了来。孙二嫂点上灯,扑到孙大娘身上放声大哭。孙大娘非常同情这个不幸的孩子,一边陪着掉泪,一边劝慰。一会儿,屋中挤满了婶子大娘和媳妇们。男人们不便进屋,围着张宗禹问这问那,怒骂不休。
陆陆续续人们都走净了,只剩了孙大娘一人。孙大娘见正是说那件事的时候,就绕了个弯子,透了自己的意思。二嫂守寡五六年,苦辣酸的滋味她都受够了,她何偿没有改嫁的念头?只是慑于世俗人嘴,才不敢生非之念。今天既然本家婶子出面,而且又是受人尊敬的童先生,岂有不应之理?
孙二嫂这边吐了口,孙大娘很高兴。下一步就是这个古怪的干儿子。谁知他乐意不乐意呢?要是和他摊牌,可不能这么明锣响鼓地直说,得想个法儿,寻个适当的机会,牛不喝水强摁头,不是个法儿!
孙大娘是最了解干儿脾气的。如果在二嫂出事的节骨眼上说这件事,锄木凿子锤锅沿——准砸!人家堂堂男子汉,可不是那种趁火打劫的人。所以,合泥的洋沟——得慢慢阴着。孙大娘把这件事暂时埋在了肚子里。
时隔几天,张宗禹又出门了。这一回待得长,前后快一个月,回来后显得特别高兴,像有什么喜事似的。孙大娘善于察言观色,见干儿情绪挺好,乐在心里,便想趁机了却那桩当老人的心愿。她特意炒了几个菜,又打了两噜酒,她知道干儿见酒没命,趁他高兴,说不定会爽快地应下呢!孙大娘可谓是用心良苦!
酒喝下了一嘟噜,老太太见干儿气色不错,赶紧又给倒了一大杯,趁着酒劲儿,说出了娶二嫂为妻的事儿。
干娘一番美意,这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美事,多少个鳏棍儿,连做梦也巴下得呢?不料这位张宗禹闻听此言,半响就象那落地的秋蝉——哑了。拿过酒嘟噜,自斟自饮,只顾一盅盅地喝酒。干娘连催了好几遍,他就跟没听见一样。此时此刻,张宗禹想起了遥在家乡的妻儿,生死未卜,音讯皆无。这些,好心的干娘哪里会知晓!
干娘见张宗禹只是低头喝闷酒,有些不高兴了。嗔怪道:“哎呀,磨盘不响碾子响,你到底说话呀!那头我已跟二嫂说好了,只要你点个头,干娘就给你们完婚,我还要抱个胖孙子呢!”
一旁的干爹和玉祥也帮着劝。任他们舌头磨起了茧,张宗禹只是摇晃脑袋不答应。这下干娘可急了:“人家二嫂哪点配不上你,人好活儿好脾气好,十里八乡找不着,要是娶了这么个媳妇,真是八辈子烧了高香!你呀,嘿!”
人非草木,谁能无情?张宗禹何尝不了解二嫂的为人呢!特别是对自己,明里暗里,体贴照顾,更是令人难忘。这样的好媳妇,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!可是自己,一个朝廷钦犯,生死一旦,怎敢生此非份,连累他人?再说,自己不能做对不起家中妻儿的事……
不知不觉中,另一嘟噜酒又喝了个底朝天。平时张宗禹海量,一人能喝半坛酒,今个两嘟噜酒下肚,却感到晕了,一阵阵恶心,他起身告辞了干爹干娘,连晚饭也没吃,便回屋睡觉去了。
吃过晚饭,孙老汉去南屋喂牲口,也想再看看干儿是不是好些了,顺便喊他吃饭。一进门,立刻一股酒味扑鼻而来,屋里还亮着灯,炕下吐了一摊污物,干儿哼哼唧唧,叨叨着什么。突然,他翻了个身,翘起脑袋,大声喊道:“杀呀——杀呀——”
孙老汉闻听,吓了一跳,自言自语地说道:“唉,这孩子,咋醉成这样儿!”
田铁棒自打挨了张宗禹那一棍子后,发誓要报这个仇。他曾几次要暗害这个多管闲事的南蛮子,
但都没能得手。说来也巧,这日田铁棒去师爷五和尚那里进资,碰巧师太奶奶病了,疯魔颠倒,满嘴胡言乱语。
王五和而是个孝子,到处请医家搬药房,总不见效。田铁棒见是讨好师爷的机会,眼珠一锁,举荐了张宗禹。他这么做决不是为人行善,而是*鼠狼给鸡拜年。如果南蛮子能给老太太治好病,功劳少不了自己的,如果治不好,正好借师爷的刀除了这个心头之恨。
王五和尚四十出头,生得粗犷膘悍,环眼炸腮,一脸络腮胡子,就像村西庙里的猛张飞。小时候因家贫,他曾舍进庙里,以后还了俗,所以人们都叫他王五和尚。王五闻听田铁棒的介绍,简直比得了十几条小*鱼(金条)还高兴,立刻吩咐田铁棒去请童先生。
田铁棒带着两匹快马急急赶回孔庄子,连口气也没敢喘,便直奔孙家。孙大娘一见这个丧门星来了,不敢得罪他,赶紧把他让进屋中。田铁棒说明来意。老太太一听,不知是福是祸,赶紧劝干儿去。宁肯得罪玉皇大帝,也不能得罪牛头小*。她简略地给干儿说了说王五和尚的情况,怕他不去,最后嘱咐了又嘱咐,高低高低无论如何也得去。不料张宗禹二话没说,挺痛快地答应了。
王五和尚家住盐山县王村西头。这是个四合套院,典型的北方农舍建筑。老太太住在北房里。
一进门,只见北墙上并排着三张八仙桌,分别供着观音、关帝和列祖列宗。桌上香烟缭绕,供果飘香,使人一看便知,这家主人是极信*神的。
王五和尚知道这位远近闻名的童先生要来,特意在家恭候。
张宗禹来到王家,连水也没喝一口,便径直去了病房里。老太太蓬头垢而,如一只干螳螂似的蜷缩在炕头上,样子十分可怜。
医家看病,历来讲究望、切、探、闻。从老太太的外表看,显然病得不轻。张宗禹给老太太切了脉,详细地问起了病因。
原来老太太是个心地善良的人,吃斋念佛一辈子,就是只蚂蚁,也从不伤害。自从儿子干上了这不干不净的事儿后,老太太犹如一块重坯压到了胸口上。
她曾多次劝儿子洗手不干了,可儿子表面上应承,背地里仍是外甥打灯笼——照舅(旧)。老太太非常伤心,劝又劝不了,拦又拦不住,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。为了赎罪,老太太烧香磕头求菩萨祷关帝,天天提心吊胆,久而久之,抑郁成疾。
有一回报柴禾烧火,柴禾中裹着一根大花蛇,填进了灶膛里,大蛇挨烧,带着一团火直扑老太太。老太太当即吓昏了过去。大花蛇也死在了屋中。老太太是个极端迷信的人,以为这是报应,从此一病不起……
张宗禹了解了这些情况后,深为老太太这种深明大义的精神所感动。常言说,一把钥匙开一把锁,心病还得心来医。于是便使出了治疗这种心病的拿手好戏……
王五和尚一直一旁坐陪。张宗禹号完脉,便急急询问有何良方妙药治愈老母的病。张宗禹胸有成竹,说此病包在他身上,王五和尚非常高兴。说只要能治好老娘的病,要脑袋也行!
张宗禹告诉王五和尚,老太太是被长仙所缠,今晚寅时,他要捉妖除怪。
到了寅时,张宗禹脱掉外衫,换上了一身*色道袍,屋中放上八仙桌,请来诸多神灵,点上一排高香,炕上盘腿一坐,俨然像个天尊罗汉。他让人堵上门窗,分别拴上桃木宝剑,然后在断间门上挂上了一道*符。
一切布置的阴森恐怖。张宗禹拿出一把松木宝剑,口中念念有词,待香烧下半截后,突然大吼一声跳下炕,拿剑在“圣水”中一蘸,说声“长妖哪里逃!”使劲向*符刺去。
只听呲啦一声,剑穿*符,*色的符纸,慢慢地变成了紫红色,滴下了两滴血水。张宗禹大吼一声“妖孽被斩,万事皆无,请看天书!”说着,桌上拿下一张*表纸,老太太头上正转三圈倒转三圈,然后水中一蘸,纸上立时现出“福泰大吉”四个字。
在场的所有人都给看得目瞪口呆。老太太亲眼见妖魔被斩,又见天书现出字来,又惊又喜,深信不疑。接着,张宗禹又给开了几副安神补心的良药,便在王家住了下来,以观后效。
几天后,奇迹出现了。老太太开始紫气回升,病情有了明显的好转。一家人高兴坏了,逢人就说,真是扁鹊再生,华佗临世!
又过了几天,老太太的病已基本好了,并能下地走动了。为了报答这位童先生的救母之恩,王五和尚特意置办了一桌丰盛的酒宴,并邀来了几个头领坐陪,田铁棒也在其中。本来他是揣着一肚子坏杂碎举荐这位童蛮子的,没想到这家伙真还攮对了靶,再想借师爷的刀报个人的仇是不行了,只好来个顺水推舟捞人情。
席间,王五和尚自然是说不尽感激之情,谢不完救母之恩。几个头领也在一旁帮腔奉承。几杯酒下肚,腮赤耳热,张宗禹每逢酒场,话也显得多起来。
他心中暗自好笑,人世间哪来的什么妖魔*怪?全是人自己制造的迷信。他给老太太除妖捉怪,完全是利用了老太太的迷信心理,以*攻*罢了。至于那套*符术,则是用科学的方法炮制而成的。*符事先用姜*水涮过,除妖时,木剑蘸上碱水,剑扎*符,姜*与碱起化学反应,所以*符便现出了血红色,就如同真扎中了*怪一般。
至于那张*表天书,也同样用科学的方法处理而成。事先用苞麻仁在天书上写上所需的字,浸水后便能显出字迹来。这套类似魔术的骗人把戏,是过去乃至现在那些巫婆神汉们惯用的伎俩。在老家时,张宗禹从巫医那里学得了这套木事,如今却派上了大用场!
酒喝到一定的程度后,王五和尚起身离座,从外屋端来一个大瓷盘,里面满是银钱。王五和尚恳切地说道,“兄弟为表童先生救母之恩,特备薄礼,请一定收下!”
张宗禹瞥了眼瓷盘,轻轻往下一按道:“见外了,来,喝酒!"
王五和尚不明白对方的意思,说道:“先生莫非嫌少吗?”
张宗禹开怀大笑:“看你说到哪里去了?我一介外乡游医,落脚贵地,全靠乡亲们供食辍衣,怎敢受此厚礼?我是说,*金有价义无价。我有个想法,想高攀一下王五兄弟,不知肯不肯赏脸?”
王五和尚闻听一愣:“啊?你是说……”
“我看兄弟血气方刚,豪侠仗义,如不嫌弃,愿结金兰!”
王五和尚一听要与他结拜兄弟,又惊又喜,岂有不应之理?当即杀鸡宰羊,重摆筵席。张宗禹年长,为大哥,王五和尚为二哥,其余以此类推……
张宗禹为何要与王五和尚这样的人结拜?后人估计他是有自己想法的。自从茌平兵败后,他时刻也没有忘记重振旗鼓复仇雪恨,只是人生地不熟,环境不允许。常言说,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。他笃信此信条,所以隐姓埋名,卧薪尝胆,暗寻时机然王五和尚一伙做些打家劫舍的勾当,可他们也是迫于生活呀!所以张宗禹看中了王五和尚这帮人马,决定利用他们将来以图大业。
自从张宗禹与王五和尚等人结拜后,他便以这几位兄弟的家为落脚点,来往于沧州运河以东的沧县,南皮、盐山、庆云一带。这几个县,一直被誉为沧州的“武术之乡,民间习武成风,差不多村村都有把式房。张宗禹利用行医看风水为掩护,专行结交一些武侠豪杰。
再说当年与张宗禹一同逃出的那个亲兵,为了再图大业,来到了海丰盐场(今*骅长芦盐场)做苦工。海丰盐场始建于秦汉,开始是乡民们立灶煮盐,后来由官府经营,并设立了盐官和巡盐府。到了明清,海丰盐场的规模已相当可观,盐工达三四百人。
巡盐府拿盐工当牛马,累死累活干一天,也闹不了几个大钱。巡盐府有个巡长,姓刘,是个小矬个子,长着一只酒糟鼻子,这小子心狠手*,平时看着谁不顺眼,棍子打鞭子抽是轻的,闹不好就抓到巡盐府,来个倒挂葫芦,把人活活吊死。
盐工们恨得咬牙切齿,可又毫无办法。当时沧州民间贩运海盐的很多。他们成带结队,拉着毛驴,来往于内地,被称为“盐驴子”。盐工们迫于生活,暗地里与盐驴子来往,谋些私钱。
一来二去,让巡盐府知道了,这还了得!刘巡长当即抓起了二十几个盐工,打入死囚牢中,声言要押赴沧州开刀问斩。
事关重大,人命关天。事发后,张宗禹的亲兵再也不能沉默了,急急跑来找先主,看看他是否有解救的办法。
张宗禹也认为事关重大,可又别无良策。猛然想到了王五和尚。于是立即动身去了盐山王庄。王五和尚一来也是受苦人,二来义气为重,当即组织了三十多人,亲自带领,赶到了海丰盐场。
到了半夜,神不知*不觉地闯入巡盐府,不仅救下了被关押的盐工,还杀死了罪大恶极的刘巡长,这桩大案震动了沧州知府和直隶总督,他们曾差下数名得力捕快来破案。折腾了些日子后,查无结果,最后不了了之。
后来遇救的盐工们非常感谢王五和尚一伙的救命之恩,可他们哪里知道,背后还有个张宗禹呢?
张宗禹在沧州孔庄子隐居了二十多年,由于时机不成熟,终未能再度起兵。可是他却给武乡沧州播下了反压迫反剥削的种子。
公元一九〇〇年,义和团运动在沧州风起云涌,张宗禹的徒弟沧县庞云生、王之臣首先起事,组织了数万人的团民,杀洋人,毁官府,给了帝国主义和清王朝以有力打击。此事载入《沧县志》中。
张宗禹逝世后,葬在了孔庄子孙氏祖坟中。临终时,他自述身世,说明原委,村民们惊讶不已。因知道了他是捻*梁王,孙家特别厚葬,并立了墓碑。张宗禹墓,现为河北省重点保护文物,他的故事,从此也世世代代相传下来。